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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的车,和《汽车城》

2001-01-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殷慧芬 我有话说

四年前我为了创作长篇小说《汽车城》,赴北京采访搜集素材,遇到几位在汽车界名闻遐迩的新闻记者,他们开着私车转战京城的二环、三环,不时玩一把飚车,颇为潇洒。他们揶揄上海的蛤蟆车(助动车)是上海一绝,说是怎么看都不明白,究竟是自行车还是摩托车?在上海汽车集团的北京新闻促销会上,京城记者们略带幽默地将了主办者一军:你们到处吆喝,上海制造的轿车上海人自己究竟买了多少?当时上海的私车牌照还高居10万元以上,私人购车确实少有人问津。

当然玩笑归玩笑,这些记者们最关心的还是“轿车何时进入家庭”这样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他们奋笔疾书中央,他们到处奔走呼吁民间。从19世纪末,德国斯图加特街头出现了第一辆奔驰轿车起,轿车工业就托起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的经济腾飞,汽车文明改变了人们对速度和距离的概念,进而改变了生活和文化的形态,甚至可以说它推动了民主的进程。汽车成为20世纪最显著的工业文明的象征。由于种种的原因,中国的老百姓在百年的轿车发展中,与轿车文明擦肩而过,“中国还要错过多久呢?”在宾馆的客房内,深夜长谈,这些记者们忧心忡忡地发问。

这样的发问引起我的深思和共鸣。

我至今都忘不了60年代,上海弄堂里每每有新娘子嫁过来的时候,一部婚车——上海牌轿车引起的轰动和羡慕;70年代我生育的时候,丈夫喊了上海牌轿车(出租车)来医院接我们母子俩,那车停在娘家的弄堂口,左邻右舍的婆婆妈妈观瞻婴儿时的叽喳声,“福气哎,一出生就坐轿车,将来福气哎”,那种生命的喜悦和张扬我永远难忘。我深深地感动。

我的心灵是石库门的。我不可抑制地关注和眷恋着石库门老屋里的人生和文化,关注着屋檐下那些世俗而亲切的日子。当我在电脑前为长篇小说《汽车城》苦思冥想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最先描绘的,正是石库门里的生活,它们成为《汽车城》这部小说最早的历史背景和城市底蕴。而那些汽车记者们的一次次发问成为我灵魂深处波涛汹涌的激情。

我在写作《汽车城》的过程中,并未简单地把它看作是一座轿车制造工厂。我没有按照一些朋友想象的某种思维模式来构思这部小说,我已经习惯由着我小说中人物的悲欢离合,由着他们人生际遇的跌宕起伏,来编织小说的经纬和故事。赢得读者喜爱的中篇小说《屋檐下的河流》、《厂医梅芳》等几乎都是由人物自己的命运来完成小说结构的。《汽车城》创作也是这样。我没有简单地把它当作“工业小说”或者“改革小说”来写。

我觉得把某种理念,先入为主地注入自己的作品,那么你还没有动笔你已经注定失败了。其实这是写作的常识,无需我来赘述。我需要的仅仅是强调的意义。

上海的轿车工业和规模宏大的一汽、二汽不一样,它是在20世纪30年代老厂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的汽车零部件企业散布在全市各个角落,甚至就在上海弄堂,某一栋石库门房子里。因此我在写作《汽车城》的时候,我是把它作为一座城市来描绘的。

上海是一个奇异的平民化的城市。开埠百年,它始终是中西方文化交融荟萃之地。就说轿车吧,它是中国最早拥有私人牌照轿车的城市,是最早出现出租车的城市。在30年代,上海就有了自己组装生产的德国奔驰汽车了。发达的工业文明和商业文明在上海培育了中国最早的市民文化。轿车似乎是这种文化积淀最好的象征。“叫出租车去!”六、七十年代拥挤的公交车上常常有人这样互相揶揄。旧的黑白电影里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市声,也会勾起老上海的亲切回忆。

50年代末,当长春一汽开始建造元首级的红旗牌轿车时,上海刻意制造的却是层次较低的上海牌轿车,它填补了闭关时期公务车和出租车的用车空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平民的。80年代末,中国的轿车工业方兴未艾,当人们为“洋鬼子”们(合资伙伴)近乎苛刻的质量要求和管理方式愤愤不平,甚至以民族志气予以谴责的时候,“小弟弟”(上海轿车业)却一丝不苟、老老实实地引进和实行了国外先进的质量标准,后来居上,终于在全国八大轿车工业基地中独领群雄。可以说,上海轿车工业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上海是城市精神资源储备最充足的一个城市。

理解和赞美上海的城市精神,我觉得轿车是一个比较好的象征。轿车是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东西。在它的诞生地欧美,轿车的意义更多的是交通工具。它甚至和服装一样,充满了时尚和流行的概念。在我国,由于种种原因,它的内涵却比较复杂。它在19世纪末进入中国之初,就是达官贵人身份的象征,因此解放后一旦工农兵当家作主,它的销声匿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在文革时期它更是成了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象征。因此在80年代中期,当上海率先引进外资生产轿车的时候,它作为政治概念的载体,立时就充满了争论和非议。合作双方在质量观念,企业管理模式上的冲突以及文化理念的碰撞上升成政治观念的对抗,是妥协还是斗争,是让步还是固守传统,中方各阶层由此而引发的争议,从皇城根下到边缘农村众说纷纭。一时间,轿车工业的发展成了各种思想观念激烈冲撞的场所。在如此的冲撞中走过来的汽车人,他们的人生悲壮而扣人心魄。

作为一个生活在汽车行业30年的业内人,我目睹和亲历了这个过程。我觉得我有必要把一个中外合资的汽车厂当年它如何近乎悲壮地摸索着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道,把这样的过程忠实地艺术地再现给读者。这样的大道前面还有坡度和拐弯,还有无数人生故事。

现实提供了远比虚构更精彩更丰富的背景,那些站在开放前沿的汽车界的精英们,他们的身上涵含了上海这个最奇异城市的内在精神,他们用生命痛苦而痴迷地铺就了轿车车道的同时,也铺就了自己的人生车道。车的命运,城市的命运和人的命运深深地纠缠在一起。一起在历史的进程中迷茫和努力。我被自己小说中的人物深深吸引。

也许是年龄不饶人的关系,我已经不会狂妄地称自己的小说是最好最棒的,即便我心里常常有一点自傲。但是我可以十分自信地对读者说,《汽车城》是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说。假如你对上海这个城市怀有好奇,怀有一份亲近的心情,你对这个城市的变化有一点点恍然和向往,假如你和那些汽车记者一样,对汽车文明心醉神迷,一样感慨“中国还要错过多久”,相信你会在《汽车城》里抚摸到你曾经追求过或者拥有过的某种理想的光泽。

2000年11月我在上海工业博览会上,目睹上海通用10万元的小别克“赛欧”样车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众多车迷驱之不散,“赛欧”简直成了招人惹的麻烦。带安全气囊和ABS的“赛过欧宝的车”,勾起了现场无数男女老少的家轿梦。

假如说上海滩的小别克“赛欧”尚未真正面世就已先声夺人,那么天津卫迫不及待于2000年12月分娩的“夏利2000”,同样以漂亮酷毙的外形而赢得了众多车迷的青睐,被誉为日本丰田花冠的中国版。行家预测“夏利2000”届时最有可能与“赛欧”分庭抗礼,横刀夺爱抢夺中国的家轿市场。与此同时,美国福特汽车公司与重庆长安汽车公司的合资项目正在加紧进行。还有一汽大众和上海大众也要投产经济型家轿。而最新的国家统计局权威机构在北京、上海、广州的调查显示,有五成以上的居民有购车意愿,八成居民认为轿车价格在10万元以内最合适……诸多消息沸沸扬扬之时,恰逢国家提出“鼓励轿车进入居民消费”,两相映照,格外受到国人关注。

公务车一统天下的时代即将结束,汽车界的春风终于来临了。中国的汽车界人士终于堂堂正正地把发展家轿列入企业发展的主导产品,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了。

我步出展览大厅。外面的大街上,挂有私车牌照的小车不时掠过。就我所知,上海汽车集团内部职工的私车拥有量已超过万辆,我又想起了四年前在京城采访时,那些忧国忧民的记者们的发问:“中国还要错过多久?”时至今日,上海的私车牌照早已实行无底价拍卖,不少的人因此而圆了轿车梦。上海不少新闻记者也已经开着自己的车在跑新闻了,高架道上偶尔炫一把,车技一点也不比京城的同行差。本人星期天的时候馋性突发,也曾大清早呼朋唤友驱车数十公里去昆山吃奥灶面,这要在四年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拥有一辆私车,就是拥有一种自己的生活方式。中国的老百姓终于可以在21世纪之初,圆一场家轿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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